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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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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承禮一直不懂, 自己和尤枝之間,究竟哪一步出了問題。

他以為她分了手,二人就能回到從前, 可是現況卻成了一團糟。

這幾天,謝承禮有時會覺得像回到了當初渾渾噩噩的時候, 大腦一片紛雜,難以入眠。

他忍不住想尤枝愛他的那六年,以及那晚尤枝說“別再見面”的釋然表情。

白天沈入到公司的事中還好,夜深人靜時, 耳邊似乎總能聽見無聲又刺耳的耳鳴聲,直到來到尤枝的樓下, 看著她房間的燈光,以及偶爾在燈光裏出現的人影, 才勉強平和下來。

理智告訴他, 找到癥結, 對癥下藥。

謝承禮也是這麽做的,在找到癥結所在前,他從沒想過現身。

今晚,在看見那輛卡宴停在小區門口時, 謝承禮也只覺得眼熟,並沒有在意。

直到那輛車一直沒有駛離, 謝承禮後知後覺地想起, 這輛卡宴就是尤枝對他說那番話當晚, 送她回來的那輛車。

直覺告訴他,尤枝就在車上。

他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走過, 足足有半個小時。

這半個小時裏,謝承禮一遍遍地想起尤枝說的“她會結婚生子”這句話。

那晚, 這輛車送她回來,她就迫不及待地與他劃清關系。

今晚,她在這輛車內停留這麽長時間……

直到半個小時過去,車門打開,尤枝下了車,和身邊的男人說說笑笑地朝這邊走來。

路燈熄滅,只能勉強看清輪廓,但也能感受到,女人的腳步是輕松的。

謝承禮想起尤枝說的“她會結婚生子”,和眼前的畫面逐漸重疊。

當看見那兩個輪廓以一個半擁的姿態交疊,他原本緊繃的理智驟然斷裂,面無表情地開了遠燈,走上前。

卻在看清男人的長相時頓住。

這一瞬間,謝承禮想起程意當初開玩笑的那句:裴然好像是不少電影人的偶像啊,你就不怕尤枝妹子也……

那時他是什麽樣的反應呢?

他完全沒有放在心上,甚至對程意的猜測嗤之以鼻。

可如今,讓她這麽放松、屢次送她回家的人,就是他忽視的裴然。

“謝先生,好久不見。”裴然在短暫的意外過後,人已經恢覆如常,噙著笑點了點頭。

尤枝緊抿著唇,轉過頭去,沒有說話。

謝承禮的神情逐漸冷靜,他看了眼裴然,又看向一旁的尤枝,察覺到她避開的視線停頓了兩秒鐘,而後緩步走上前,無聲地打破那二人並排站立的畫面,形成了詭異的三角。

謝承禮扯起唇角:“還要謝裴先生送尤枝回來。”

尤枝眉頭緊皺,剛要反駁。

裴然笑了一聲,“謝先生謝不著我,畢竟,是我想送尤枝回來。”

尤枝微怔。

“哦?”謝承禮揚眉,明明在笑著,偏偏帶著陰鷙的痞氣,他微微側首:“聽裴先生的話,似乎還有其他意思?”

裴然看了眼尤枝,沒有回答,而是反問道:“據我所知,尤枝和謝先生沒什麽關系了,謝先生以什麽立場謝我?”

謝承禮的目光陡然幽暗下來,過了好一會兒,唇角的笑反而越發和煦:“幾年前和裴先生的團隊合作時,就聽說過裴先生和初戀的故事,放在電影中,也著實感人肺腑。”

裴然的神色微斂,迎著謝承禮的視線,聽著他近乎挑釁的話,倏爾開口:“謝先生怎麽就這麽確定,我所說的初戀,不是尤枝?”

話音落下的瞬間,遠處的路燈突然一盞一盞地亮了起來,昏暗的道路驟然明亮,在冬天的夜色中交相輝映。

尤枝臉上的錯愕與驚詫也被照得一清二楚。

短暫的沈寂後,謝承禮嗤笑:“你開什麽玩笑。”

裴然轉頭看向尤枝震驚的神情,目光中如帶著閃爍微光,隨後他看向謝承禮:“謝先生,六年前,在秦市的人,從來不是只有你。”

謝承禮的笑僵在唇邊,目光中甚至露出淺淡的迷惘,很快陷入到一片漆黑之中。

他審視地看著裴然,卻在對方的眼睛裏看見了認真。

秦市的那些事,少有人知道。

尤枝的心事,也一直藏得很好。

可是此刻,被裴然這樣坦然地說出。

他沒有撒謊。

謝承禮看向尤枝,目光下意識地避開了她剪短的及肩發,想要問她知不知道這些,想看她的態度,卻在看見她呆呆望著裴然的表情時頓住,心臟不受克制地緊縮了下。

似乎察覺到他的視線,尤枝終於看向了他,短暫的停頓後,她低下頭不再看他:“謝承禮,你放過我吧。”

謝承禮怔怔地望著她,良久突然轉身,大步流星地離開。

尤枝仍站在原地,聽著漸行漸遠的腳步聲,開車門、關車門的聲音,引擎的嗡鳴聲……

直到萬籟俱寂。

“尤枝。”裴然輕聲喚她。

尤枝茫然地朝他看了過去,好一會兒低聲問:“裴老師,你……很早就認識我嗎?”

裴然安靜片刻,認真地說:“第一次,是陪著裴北至去找你,看見你那麽堅決的神情,覺得這個小女生肯定很鎮定又冷情。”

“第二次,是在佛光寺……”

那道虔誠跪拜在神像前的身影,成了他後來拍攝愛情戲時,唯一對這種虛無縹緲的情感具象化的形象。

其實大學時,他也曾見過她一面。

那時他受邀前往錦大出席一場講座。

尤枝以校園記者的身份,也在現場。

當時正值夏天,她的臉頰被曬得通紅,額頭上一層汗,拿著寫著“錦大TV”的話筒,站在會廳門口認真地播報校園新聞。

裴然當時在想,這個女孩以後大概會成為一名新聞工作者。

可後來,他卻在在一場電影發布會上,看見了帶著實習記者牌的尤枝。

她還是格外認真,安安靜靜地做著自己的工作,不會因為旁人不看好一部電影而跟風,客觀地寫下自己的評價。

他想接近她,於是私心給了她一張酒會的邀請函,卻沒想到,陰差陽錯地成全了她與別人。

現在想想,她選擇成為電影記者,大概也是為了留在錦市,為了……留在一個人的身邊。

尤枝從沒想到,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,還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。

不過想來也是,那時的她滿心滿眼都被一個人占據著,怎麽還會註意到其他風景?

“裴老師,”尤枝抿了抿唇,看向裴然,“我很感謝你對我的肯定還有……喜歡,只是……”

“尤枝,”裴然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麽,打斷了她,他安靜了幾秒鐘,“你討厭我?”

“當然不。”尤枝下意識地回應。

裴然彎唇笑了一聲:“那麽,不要這麽著急拒絕我,好嗎?”

“尤枝,我說過,我希望能夠幫你走出之前的感情,哪怕你並沒有那麽喜歡我。”

尤枝楞楞地看著他:“可對你……”

“一個月,怎麽樣?”裴然看著她,“一個月內,可以不接受我,但不要拒絕我對你的好,如果到時候你覺得不錯,就給我轉正的資格,如果還是不行……”

裴然頓了頓,笑:“那我再努努力。”

一輛黑色布加迪超跑在馬路上疾馳,呼嘯而過。

謝承禮緊攥著方向盤,面無表情地看著飛快倒退的路燈,眼神中一片幽暗與混亂。

忽明忽暗的燈光映在那張俊美的臉上,就連時間都仿佛被凍結。

就在剛剛,謝承禮曾經最為自信的那六年,在尤枝的小區樓下,在裴然的那句話中,徹底的破碎塌陷。

他太自信於自己,也太自負於尤枝的感情,可現在才知道,原來,那六年的時間,從來不只有他。

而過去那一年多的時間,那些曾經忽視的細節突然就被放大了——

《死星》裏,女主角祈拜的取景地,在秦市。

慶功酒會上,是裴然親自給尤枝送的邀請函。

和尤枝在一起的那一年多時間裏,帶著她出席酒會時,偶爾會撞見有裴然在場,他的目光總會若有似無地落在尤枝身上……

跑車駛入城郊,將那些燈紅酒綠與繁華如夢全部拋在身後。

謝承禮踩著油門的力道越發的大,嗡鳴聲劃破寂靜漆黑的夜。

這一瞬間,謝承禮突然意識到,自己有多麽的愚蠢,做了一個多麽錯誤的決定!

他以為只要尤枝和許冰分手,他們就會回到過去的關系。

他是如此的自傲。

可也是他,放任著尤枝走向了另一個人。

另一個與他一樣,擁有那六年的人。

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,謝承禮過了好一會兒才點了接聽,喉嚨緊繃著難以發聲。

程意疑惑的聲音響起:“接聽了?承禮?”

良久,謝承禮才開口,嗓音沙啞:“說。”

“問問你現在在……”程意的話在聽見嗡鳴聲時停了下來,繼而緊張地問,“你在飆車?”

謝承禮沒有說話。

“謝承禮,”程意嚴肅地叫他的名字,“你在哪兒?”

謝承禮不再應聲,切斷通話,繼續前行著,直到刺耳的剎車聲停在豪華的別墅莊園門口,別墅內燈火通明,像一座城堡。

管家正安靜地站在一旁:“謝先生。”

謝承禮面容冷峻地朝裏走去,神情沒有半絲異樣,卻在走到主廳時腳步停了下來,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麽,低聲問:“李叔,你說,一個留了很多年長發的人,突然把頭發剪短了,意味著什麽?”

李叔楞了下,仔細地揣摩片刻:“也許是想從頭開始吧。”

從頭開始。

謝承禮停頓了幾秒鐘,再沒有說話,安靜地上樓。

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,是程意的來電。

謝承禮煩躁地將手機靜音,卻在將要走進臥室時腳步一頓,轉而上了頂層。

玻璃天花板能徑自看見天幕上的星空,偌大的空蕩蕩的頂層房間,只放了一架白色鋼琴,在月色下名貴又華麗。

事實上,謝家各處有些年代的別墅裏,都有這樣的頂層房間,這樣的鋼琴。

因為他該叫一聲母親的女人,只有在他那所謂父親彈鋼琴的時候,會靜靜地陪著他、看著他。

就像曾經,他在辦公時,尤枝也會在一旁安靜地翻看著詩集陪伴他一樣。

謝承禮走到鋼琴前,蒼白修長的手指隨意按了幾下琴鍵,而後雙手落在琴鍵之上,一首曲子在他的指尖流淌而出,月光透過玻璃照在他的身上,像是希臘神話中的神明。

於夜色中透著無聲的冰冷與優雅。

這個夜晚,伴著鋼琴聲,謝承禮回憶起他鮮少回憶的往事。

當年那場畢業典禮的前一天,他被叫回了家。

記憶中對他冷淡了十幾年的母親,擁抱了他,流著淚對他說:“承禮,對不起。”

那天晚上,夜深人靜時,他因為莫名的不安難以入眠,在謝家的車庫門口,親眼看見他的母親切斷其中一輛車的制動系統,毀壞了手制動拉線。

那輛車,是第二天她與謝寅出事時開的那輛。

畢業典禮當天,他一個人靜靜地站在最萬眾矚目的臺上,演講完後,萬千彩帶紛紛揚揚地落下時,他等來了警察的電話,以及他的父母的屍體。

後來的調查結果,那輛早已經摔得看不出原樣的車,車速過快,剎車失靈,車上的兩個人當場喪命。

鋼琴曲突然變得陰沈起來,仿佛將整個頂層凝結成冰。

謝承禮又想起了與尤枝最後一天的相處,明明兩件事沒什麽關聯,卻還是想起來了。

那是他們這段關系中最後的美好畫面。

尤枝問他,說好的給她補過生日,還算不算數?

那天,他們像一對真正的情侶一樣,去游樂場,穿情侶裝,逛超市,一同做晚餐……

現在他終於明白,為什麽了。

就像他的母親擁抱著他流淚一樣。

是為了丟下他。

鋼琴曲戛然而止,房間內死一般的沈寂。

謝承禮形單影只地坐在琴凳上,看著自己細微顫抖的指尖。

門外,李叔拿著手機小心地問:“謝先生,是程先生的電話。”

像是靈魂歸竅,謝承禮終於站起身,接過李叔手中的電話,朝主臥的方向走。

李叔大概已經和程意說了他在這邊的消息,程意沒再追問,只是問道:“你又去找尤枝了?”

謝承禮垂眸,隨意地應了一聲。

“談得怎麽樣?”

謝承禮走到酒櫃前,倒了杯酒,聞言動作停頓了下:“她要我放過她。”

程意:“你怎麽打算的?”

謝承禮拿著酒走到落地窗前,看著外面的夜景:“不可能。”

程意聽著他冷靜至極的三個字,第一次在謝承禮身上感覺到一種詭異的向生而死的情感,強大而不容忽視。

他遲疑了下:“承禮,你是不是……喜歡上了尤枝?”

問完的瞬間,程意只聽見一片沈寂。

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,就在程意自覺自己問的問題太荒誕,謝承禮不屑回應時,手機裏傳來一聲嘶啞頹敗的:“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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